私人推荐:雨城中的圆舞曲(翻译)
原著:西川真音 翻译:肉包 校对协力:Chung 润色协力:月篝
“今天,我可以去库里斯的房间吗?”
午后的实习结束后,如约在校门口露面的朵鲁妲突然说道。
“怎么了? 突然问这个。”
我停下了刚刚迈开的脚步,对她的问题回以另一个问题。
这个小镇——国内最著名的音乐学院“琵欧伯”正坐落在这里——因为每天从早到晚总是在下雨的缘故,又被称为雨城。
虽然总是在下雨,却几乎又没有什么人撑伞。前不久,我才刚刚习惯这种生活。
今天的雨,比起平时要大一些。一想到到家的时候会被雨淋成落汤鸡,我就不由得有些畏缩。趁着这个机会, 我干脆转过身来,反向朵鲁妲发问。
“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大概是误以为我在装糊涂吧,朵鲁妲的语气沾上了几分不悦。
“下下周的演奏会。要表演符德鲁琴和声乐的合奏对吧?”
“哦哦,这么说来,是有什么人和我说过这件事。”
“什么人是指……”
“不不不,肯定指的是老师啦。”
不过,到底是作曲课的老师呢,还是符德鲁琴课的老师呢,我确实是不记得了。
“算了,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对,其实问题还蛮大的……总而言之,必须得先选好到时候要演奏的曲子,练习起来。”
“那个……所以说,我的搭档是朵鲁妲?”
“这不是废话嘛。还是说,你还有其他的备选对象?”
“啊哈哈,呃……确实。的确是没有。”
但是——我本想接着她的话茬继续说下去,但最后却发现确实是这样,只好放弃反驳她的打算。
时值我和朵鲁妲进入琵欧伯音乐学院后的约莫第三个月。
每年的冬季和夏季,琵欧伯会各举行一届由不同专业的学生间进行合奏的演奏会。而距离我们光荣的初登场,已经只剩下两周时间了。
也有传闻说演奏会的成果不仅体现在成绩和学分上,还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发展方向。这不是单纯的演奏会,而是二年半后的毕业演奏——换而言之,就是那件真正的能够决定学生们的未来的头等大事——的预演,如此认为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些事情全是从阿玺诺那里听来的。对于还只在这所学校待了几个月的我来说,两三年之后的事情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那,就算你同意了?”
朵鲁妲窥伺着我的表情,有些明快似地说道。但我却隐约感觉到,她的声音里藏着几分严肃的意味,于是不由得慢慢点了点头。
“但是——”
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转折词脱口而出。只是,在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意义上,我觉得这件事必须得先向朵鲁妲确认一下。
“朵鲁妲只要这样就好吗? 符德鲁琴弹得比我好的人,在这学校里应该要多少有多少才是。”
“因为,我的合奏搭档不一直都是库里斯吗? 我觉得这样要来得更轻松些。”
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忙再补上一句。
“啊,我当然不是说库里斯符德鲁琴弹得很差的意思啦。我姑且也算是大致考虑过了毕业之后的事情,正因为这样,才想要和库里斯搭档的。”
“是嘛……多谢啦。”
“不客气不客气。于是,怎么样? 可以不?”
“额,我的房间……么?”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嘛。”
“今天,那个……稍微有些不大方便。这个,有点太突然了,我得先打扫一下房间……”
“我不在意的哟?”
“我在意。”
“不过,我可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库里斯的房间脏兮兮的样子啊。印象里,原先我每次去的时候都很干净的来着。啊,难道说,以前都是奶奶帮你打扫的么……”
“怎么可能啊!”
“我就说嘛。奶奶似乎在卫生这方面很相信你。那,为什么要说不行呢?”
虽说和雅俐比,朵鲁妲有时是会表现得稍微有那么点强势……但是她今天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强势得多。
“那我要反过来问了,明天就不行么?”
“然后你就会拖完明天拖后天,拖完后天接着再拖到大后天对吧。之前提交各自的课题的时候,你也是这——”
“我知道了。对那件事我表示由衷的歉意。是我不好。”
“你明白就好。”
我很想反驳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我在她那儿的前科可不少。虽然朵鲁妲这次通过强调上个月的事情压倒了我,但她要是愿意再往前……翻起我们孩童时期的老账的话,我依然没有丝毫胜算。
“你可不要乱翻奇怪的地方啊。”
“我不会做这种事的。虽然来这边后还是第一次,但在老家的时候,你的房间我都不知进过多少回啦。”
“……是是是。”
似乎已经没有能拒绝她的理由了。
房间很脏的说法确实是我凭空杜撰。不过,确实有件事情,叫我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招待她来我们的房间。
那就是——
“那,就出发吧?”
朵鲁妲露出了今天一整天以来最灿烂的笑容,这么说道。我只好也勉强自己摆出些含糊的笑意,给予她肯定的回复。
雨稍微小了一点。
“哇,这里就是库里斯的房间呀。”
我先她一步进入了房间,拿来用于擦干头发和制服的毛巾。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朵鲁妲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连连点头。你明明就还在玄关外站着吧。
“来,毛巾。”
“嗯? 哦哦,嗯,谢啦。”
“有那么值得你稀罕么? 我觉得只是个普通的房间啊。”
“倒不是觉得稀罕啦。原来这里就是库里斯的房间啊……我只是单纯在感慨而已。”
“行吧,这种事情随便你。记得要好好把身子擦干。虽说现在是夏天,但淋了雨就还是有可能会感冒的。”
说完,我又走进了房间。
视野的边缘,一位——或者说是一只小小的妖精,正匆匆忙忙地扇着小小的翅膀,笑容满面地向我搭话。
“欸……哇……,那边的就是朵鲁妲吗?”
如果这不是我的幻觉,那么她——芙铃——就是被人们称之为音之妖精的生物。
也就是我让犹豫要不要带朵鲁妲来自己的房间的主要原因。
她是这个房间的先客,也是自我搬到这间宿舍以来的同居人。
明明我刚才拿毛巾的时候,已经反复叮嘱过她,让她快点躲起来,先不要出现在朵鲁妲面前的来着。
“……我不是叫你先藏起来么。”
我以正在背后用毛巾擦着身子的朵鲁妲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向她抗议。而芙铃却以和平时一样大的嗓门,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没关系的,朵鲁妲听不到的啦……大概。”
我还没来得及对她小声加在最后的那句“大概”表示抗议,当事人就已经走进了房间。
“什么呀,这不是挺干净的么?”
“虽然库里斯不大在意这些,但其实已经有不少地方攒下了厚厚的灰尘。像是床底下的地板之类的。”
“难道说,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欸? 库里斯,你原来有事情瞒着朵鲁妲吗? 那也就意味着,你也一样对我隐瞒了些什么对吧?”
朵鲁妲和芙铃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向我发难。不,应该只有在我听起来像是在发难吧。朵鲁妲大概只是出于好奇心;至于芙铃,一听就知道是附和着朵鲁妲的问题在开我的玩笑。
“……我可什么都没瞒着你哦。”
所以我装出一副愣愣的语气,若无其事地撒了谎。
不过……
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朵鲁妲看不见芙铃。
望着在朵鲁妲身边晃晃悠悠飞着的娇小妖精,我不得不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什么。
音之妖精。只有我可以见其身形,闻其声音的,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说不定,她其实是我产生的幻觉吧。
如果,我存在于此的这个事实,
还有这座雨城,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的话……?
“库里斯,你没事吧?”
朵鲁妲和芙铃异口同声地说,如同和声一般,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我没事。”
我在谎言上敷上另一个谎言,在脸上敷上虚假的笑脸。
决定好演奏会上要表演的曲目后,和朵鲁妲约好明天一起去自习室抄谱。至于今天剩下的时间,除去在外边吃了顿便餐,基本上都是在合奏中渡过的。
一开始,我们的确是在认真地练习演奏会的曲子。不过,我还没把谱子背下来,继续弹下去也只会妨碍今后的练习——因为上述理由,原定的练习最后还是变成了我们的自由合奏。在来琵欧伯之前,我和朵鲁妲一直在同一个班里学习音乐,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弹出的每一首曲子,朵鲁妲都会唱;就连开始时只能含糊不清地跟着小哼两句的芙铃,经过几轮的练习之后,也逐渐变得熟练起来,可以完美加入我们的合奏之中了。不知不觉间,练习变成了单纯的室内合奏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诶嘿嘿,真尽兴啊。”
芙铃一边用袖口擦拭着额头,一边心满意足地说。
明明看上去一滴汗都没有流。我一面想着这种事情,另一面突然又想到,说到底,妖精真的会流汗么。
至少,芙铃就算长时间坐在已经成为了她的专属座位的窗边上,也从来不会被雨水打湿分毫。
既没见到过她去上厕所的样子,也从没听她说过想要洗澡之类的话。
虽然不知道在我上学的期间她一般都干些什么,但至少当我节假日成天呆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到过她做出过刚才说的那些行为。
“我说,朵鲁妲下次什么时候来?”
“……你也太心急了。练习这种事情在学校也能做,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下次是在什么时候。”
“但是,偶尔一起在这里练习不也是挺不错的嘛? 你们要是能再来,我也会很高兴的。”
“……你就这么中意朵鲁妲么。”
“嗯!”
“……是么。”
这么说来,今天的芙铃的确是比平时表现得活泼不少。
除了我之外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这也就意味着,她无法和除我之外的人交谈。
小小的音之妖精。在遇到我之前,她到底独自渡过了多少年月啊?
而当我从这所学校毕业,离开这个小镇之后,她又该——
“朵鲁妲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啊。”
“啊?”
“……就和库里斯之前说的一模一样。”
芙铃就像是在表达自己满心的喜悦似的,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翅膀,让我又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感伤纯粹是在杞人忧天。
“虽然没法每天叫她过来……是啊,有空再叫上她吧。至少在下下周的演奏会之前,我应该会再请她来一次的。”
“真的吗? 那就一言为定咯。”
“嗯,一言为定。”
“诶嘿嘿~”
自己是不是答应得有些太随便了?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疑问。不过,一想到只要这样做就能让芙铃开心,就觉得那似乎也不赖。
三个月。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多亏有芙铃在我身边,我几乎无暇感到寂寞。
不论是对这座始终下着雨的,令人忧郁的小镇,还是对这与恋人分居两地的生活。
“那么……差不多也该开始写这周的信了。”
“好的。那就麻烦你把我带到窗边啦。”
每当我开始写信的时候,芙铃就会主动到窗边待着,也许是在挂虑我的感受吧。
“……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啊。”
芙铃把脸蛋紧紧贴在窗户上,似乎有些寂寥地说道。
终年不停下着雨的小镇的夜晚,昏暗得就连一旁的建筑也看不清楚。
“是啊。”
我一边随口附和着芙铃的玩笑话,一边从几将抽屉塞得满满当当的崭新信笺里抽出一封来。
今天该写些什么内容呢。两周后的演奏会? 亦或是说,把朵鲁妲第一次来我房间这件事也一并写进正文里?
芙铃的事情,当然是还不能写进去的……不过我想,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她吧。
待到我和雅俐,都变成了大人的时候。
待到现在在琵欧伯的生活,对我来说成为了遥远的回忆的时候——
到那时候,她会相信我吗?
如果是雅俐……是雅俐耶妲的话,一定会这么回答的。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棒了。
写给恋人的每一封信,开头总是一样的。
“致雅俐耶妲。
——我现在正在雨城里,写着将要寄给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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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拜访库里斯的房间。我尽情地唱了歌。
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一定是来到这个城市之后,我至今为止渡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不论是雅俐的事情,还是学业的压力,在那时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只是唱着喜欢唱的歌的那时候一样。
就像我们还都只是孩童的那时候一样。
“诶……”
我长呼一口气,在床上翻个身。
今天的状态很不错。
我的歌声,和库里斯的琴声几乎浑然一体。
在至今为止从未体验过的,完美地重叠在一起的乐音中,我全身心地感受着库里斯奏出的琴声。
合奏的余韵直到现在,都还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身体里久久不肯散去。
在那样的余韵里,我大概就能什么都不想地酣然入睡吧。
今天是无比美妙的一天。
只有今天,绝对不能忘记。
就算在琵欧伯渡过的每日,成为遥远的回忆的时候也一样。
把这一天——
或者说,把从今往后的三年里,和库里斯渡过的每段时光,
……都记下来吧。
记下这些幸福的瞬间。
琵欧伯没有早上这一概念。
就连平时安排在上午的课程,在暑假——也就是说,演奏会——将至的这两周期间,也会全部暂停。
虽说如此,会真的不进行练习而一觉睡到中午的学生基本寥寥无几。为了能在演奏会上取得成功,不论有再怎么多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完全不够用。说到底,在音乐的世界里,完美的演奏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无限接近于完美的演奏,也许是找得出来的。就像昨天的合奏那样。在那个瞬间,我确实成为了音乐的一部分。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而只是音乐之中的什么。然而,那只是我个人的感想。若是有什么人在那时旁听了我们的演奏,想必并不会将之评价为完美吧。与其说是这样就好,不如说是只能这样。不论是音乐,还是绘画,凡是能被归类于艺术的范畴的事物,就大概不能像考试一样有得满分的可能。
尽管置身于如此残酷的音乐业界中,我却还是等到下午的课程临近开始,才出发去学校。这一切都得怪我那懒散的搭档,库里斯。毕竟,就算我想要练习,也没人陪我啊。
昨天听到他自信满满地说出“上午没课,不就是下午才需要来学校么”这种傻话时,我花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从附近的练习室里传出的,符德鲁琴的琴声。一定那是从大清早就开始练习,直到下午的课程开始几分钟前才恋恋不舍地收起琴的,勤奋而认真的好学生才能弹出的声音。
而对与那个好学生截然相反的,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干劲的库里斯,我一方面感到些许的焦躁,另一方面却又有种略胜于此的心安。
库里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看着他那只是纯粹地享受着音乐的样子,我就仿佛找回了我们还是少年和少女时的心境。
而且,库里斯不在学校的期间,我也能稍微松一口气。
在声乐课开始前的前几分钟,我一边眺望窗外的风景,一边漫无边际地思索着。
打破这难得的惬意的小憩的,是在这三个月里,给我带来过不少麻烦的,男人的声音——
“哟,朵鲁蒂尼妲。”
我头也不抬,无视从身旁传来的声音。
阿玺诺·耶卢迪烈毫不介意我表露出的,露骨的拒绝之意,坐在我的旁边。
我讨厌这个男人。
讨厌这个连鞋都不脱,便鲁莽地踏入了承担着如此敏感的问题的,我们那如履薄冰一样的生活的,想必现在正露着看不起人的卑劣笑容的的男人。
“看来库里斯是去上符德鲁琴课了。我还以为他会来你这边呢。”
我不论如何也无法无视关于库里斯的话题,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 因为现在是为演奏会的合奏做准备的关键时期呀。也兼有促进我们和声乐专业的学生之间的交流的意思,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被允许去旁听其他专业的课——”
“你误会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
我不打算继续陪他继续这无聊的对话。反正这个男人就算听懂了我的意思,也一定会答非所问。
“那,当然是为了寻找演奏的搭档啦。”
这次,我没有理他。既然这个男人执意想要推进这个话题,那我也没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了。
阿玺诺很明显对我的意图心知肚明,但还是继续呶呶不休地讲下去。
“要是库里斯找到了其他人当搭档,你该怎么办啊? 要是你愿意拜托我,我倒不是不能考虑考虑哦,朵鲁蒂尼妲。”
“不可能的。”
“你指哪件事?”
“两件都是。库里斯昨天已经决定了选我当他的搭档,所以我是不可能当你的搭档的。不过不好意思,就算没有库里斯,我也不可能选择你。”
“你的动作还是那么迅速啊。”
阿玺诺像是由衷地感到佩服似的耸耸肩,大概这也是演技吧。如果做出这种演技的是别的什么人,说不定还挺像回事的。但黏在他脸上的假笑却彻底抵消掉了演技的效果。
“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能不能别再跟我搭话了?”
“没事,这不是还有几分钟才上课嘛。在那之前,再陪我愉快地聊两句如何?”
“那,我要是拒绝呢?”
“没什么,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那我就找这教室里的其他人‘愉快地’聊两句吧。”
“……于是?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我不会当你的搭档的。另外库里斯也不在这儿。诶呀真不巧,好像我们之间没什么可以聊的话题。”
“你今天怎么没去符德鲁琴课教室? 我看你之前不是每天从早到晚忙着把你的克里斯护在自己的翅膀下的嘛。”
他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真的单纯是……出于好奇心么。
西方有谚语道是,好奇心害死猫。不过,这句话应该与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完全无缘的。
“上完课后我自己会去接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作为搭档的余裕?”
“不。反正是那个库里斯。他一定会等到将要迟到或者要迟到一点的时候才会来。”
既然允许我们旁听其他专业的课程,这段时间自然也不需要计算出席率。虽然说出来有点丢脸,库里斯在这种时候一定会这么做,我对此充满自信。
“反正是……么。呵。真是搞不明白你们两个。”
“你用不着搞明白。反正你也搞不明白的。”
“这可说不准。毕竟,我可是库里斯的最好的‘挚友’哦?”
阿玺诺这么说着,又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笑脸。我掩饰住胸口传来的隐隐疼痛,别过脸去。
几乎与此同时,授课老师推开门,走进教室。
推开门,走入符德鲁琴史课的教室,和正好抬起头的库里斯对上视线。
我像平时那样,两三步走到库里斯面前。
“昨天的约定,还记得么?”
“待会要去抄谱,没错吧?”
“很好,那么,时间宝贵,我们赶紧出发吧。”
“是是。”
“啊,说起来。你今天上课是不是又迟到了?”
“……啊?”
“不准说谎哦。”
“就稍微……一会会而已啦。大概五分钟这样。”
“诶……真是的。”
“你,你瞧……再不赶紧点的话,自习室就要全部被别人占走咯。”
库里斯一边露出柔和的笑容,一边站起身。
正打算和他一起离开教室时,注意到有几道视线聚集在我们身上。
都是些面熟的脸庞,部分是和我同是声乐系的学生,部分则应该是符德鲁琴系的学生。
库里斯似乎完全没有对他们表现出丝毫兴趣。唯有这点让我感到些许救赎。
抄谱的进度顺利得惊人,一眨眼就搞定了。
要是稍微再慢一些该多好——我稍微感到有些后悔。
不过能见到认真得一反常态的库里斯,又让我感觉十分新鲜。
“总感觉你今天好认真啊,是发生了什么吗?”
“哦哦,有点想抄完谱子之后再占用一点练习时间。”
“……库里斯的?”
“不,当然是是朵鲁妲的啦。”
“唔,确实只能是你说的那样……难道说,你打算从现在开始练习?”
“呃? 不行吗? 要是不行的话我也乐得轻松。”
“嗯……虽然是比想象中结束得要早些,但现在练习室大概都已经有人了吧……话说,乐得轻松是什么意思?”
“你看,昨天不是才一起合奏过很久嘛,稍微还有点疲劳……”
“那,你刚刚干嘛还说想练习……”
“所以说啦,我只是觉得就算我不提,朵鲁妲你也会主动提起的。不过,没有空的练习室也没办法。哎呀,真是遗憾啊~”
看见库里斯没有丝毫遗憾之意的欠揍模样,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觉得他一点都没有变的想法,以及认为他必须有所改变的想法。
与此同时,却又不想他做出任何改变的矛盾想法——这三个念头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这么说来,朵鲁妲……”
“……怎么了? 库里斯。”
“下次,要么随便什么时候……不,在演奏会之前找个日子,再来我的房间一起练习如何?”
“吓我一跳。那个库里斯,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啊……”
“呃,嗯,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啦。既然你这么说,那要么就今天开始?”
“啊? 今天?”
“不止是今天。今后的礼拜六和礼拜天,都去你房间练习好了。”
“且慢且慢。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好好休息的……”
“就这两周。就这两周里的四天。之后随你怎么休息。如何?”
“……至少给我空出一天用来休息吧。”
“哎呀,至少空出一天么。 好呀,那就礼拜六一起练习怎么样。”
“……难道说,我中计了?”
“毕竟要是真的不休息,我也吃不消啊。”
“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就说两天都要了。”
库里斯浮夸地长叹一口气,而我发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声。
仅有的两周时间。
不过,要是下一次又能和库里斯组队的话,就又能获得两周的时间。
二年级大概也是如此吧。
三年级的毕业演奏,应该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所以大概能稍微再增加一些……
但是,剩下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时我才发现,计算时间是件可怕的事情。
“于是,你今天还是要来么?”
对库里斯小心翼翼提出的问题,我报以灿烂的笑容。
“当然啦,不折腾到晚上我是不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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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鲁妲的歌声相当动听。
泛着几分甜意,却又显得十分通透的歌声。
我真想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歌喉啊。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错了! 这里应该弹得再慢一点!”
合奏进行到一半,朵鲁妲突然大声嚷道。不仅是库里斯,就连我也被她吓了一跳,连扇动翅膀都忘了。
“你瞧……这上面不是写着‘渐慢’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大,朵鲁妲耳根微红,又补上一句话。
“……没写着呀。”
“咦? 让我看看。”
朵鲁妲来回比对着库里斯和自己手头的乐谱,皱了一会眉头,最后终于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肯定是库里斯忘记抄上去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这,这次没嘴硬呀。”
我情不自禁地插了句嘴,但库里斯只是露出了带着些歉意的笑容,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大概是考虑到朵鲁妲听不见我的声音,所以不方便回答我吧。
“真拿你没办法。拿给我看看。我来找找你还有没有其他抄漏了地方。”
这么说着,朵鲁妲满脸的认真,来回巡视、对比着两份乐谱。
我突然萌生起一股恶作剧的冲动,跳上朵鲁妲的肩膀,窥探着乐谱。
“喂!”
库里斯有些慌慌张张地叫出声。好在朵鲁妲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乐谱,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关系的啦。既然她既听不见我的声音,也见不到我的外表,要是碰得到我才怪了,不这么觉得吗?”
库里斯不能回答我在这时候反而成了件好事。我乘胜追击。
“库里斯的字,好像不怎么美观的样子。啊,你瞧,这里也抄错了。朵鲁妲也有够——”
“啊,这里也抄错了! 真是的,亏我还觉得你今天罕见地认真起来了呢。”
“嘿~原来今天有认真在做啊~”
“而且还主动请我再来你的房间练习,我还以为太阳是打从西边出来了……诶,果然库里斯就是库里斯啊。”
“你这个果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
希望朵鲁妲能再来这个家里一起合奏。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我呀……
难道说,库里斯今天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认真地抄了乐谱……
“……库里斯? 难道说你……”
然而,就算我试着向他搭话,库里斯也只是佯装不知,没有给我任何答复。
不一会,朵鲁妲放下笔,有些开心地说。
“很好,这样就差不多了。抄错的地方比我预料中的少。”
“我就说我是认真的嘛……”
“比我预料中的少!”
“……是是是。”
之后,他们又练习到了深夜。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是连续第二天折腾到这么晚了。
这里毕竟是学生宿舍。虽说学校允许在宿舍里演奏乐器,但唯独夜晚是例外的。
“辛苦你了。那就回见啦,库里斯。明天就——”
“在学校的练习室吧。”
“是吗? 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就是。”
“……如果是礼拜六,我就不介意在这里。”
“也对,不能总是赖在你家里不走啊。行吧,那平时就在学校,周六在这儿好了。”
“嗯,就这么做吧。”
“那就,明天见咯。”
“啊……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这一带的治安水平还挺不错的。”
“安全问题可不止这些啊。就算没遇到坏人,说不定也可能遇到什么事故——”
“没事的啦,反正也没几步路。”
朵鲁妲把乐谱放进包里,一边嚷嚷着再不回去奶奶就要担心了,一边匆匆忙忙地跑回去。
她出门后,库里斯站在窗边,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凝视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抬起头来。
“就是这样。下个礼拜六,朵鲁妲还会来的。”
“太好了,库里斯。”
“嗯? 这话不该由我来说才对吗?”
“我指的是找到搭档这件事啦。”
“就算你这么说……这不都是昨天的事情了么?”
“什么时候说不都可以嘛。”
“这个嘛,倒也……确实是这样。”
为了转换话题,我又向库里斯提问。
“对了,那个演奏会,是一年举办两回吗?”
“嗯,没错。”
“也就是说……朵鲁妲会来的日子,到底还剩下几天呢……”
“你说几天……我又不是今后肯定会一直和朵鲁妲一组的呀?”
“……是吗?”
“反正我是没和她做过像这样的约定。”
“但是……”
“但是?”
“库里斯你,还有其他能和你组队的人在吗? 在声乐系里。”
“……没有吧。”
“那不就是——”
“不过,差不多还有三年的时间。未来发生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库里斯像是有些困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未来发生的事情,应该还是,没人能说得准的吧。”
我打算再换一个话题,有些轻快地说。
“这么说来,光是礼拜六就够了? 礼拜天也一起拿来练习不也挺好的么?”
“因为礼拜天可是和芙铃一起合奏的日子啊。只有这个必须得死守住。”
“……死守,啊。”
“还是说你觉得,我连礼拜天也和朵鲁妲在一起会比较好……?”
“这个嘛……”
每周的礼拜天。
是我和库里斯一起合奏的日子。
是我最为珍视的日子。
第一次合奏,是在库里斯来到这个房间的那天。
虽然谁也没有明确这么说过,但从那之后,每周进行一次合奏就变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不行。”
“……到底是,指哪个不行?”
“你明白的吧。”
“是不和朵鲁妲一起练习不行的意思吗?”
“不是的啦! 那一天……我想,库里斯每周至少也得休息一天才行吧……”
“要是这样,周日我也就没法和你合奏咯?”
“姆——!”
“啊哈哈,开玩笑的。毕竟约好了的啊。”
“库里斯你这个大笨蛋!”
这么说着,我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虽然一开始没有坦率地给出回答的人是我。
而且,像这样的对话,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值得珍视的……幸福了。
夜色已深。我坐在窗边眺望着星空。
库里斯,朵鲁妲,还有我。
我们三人间的距离,也许会变得遥远,或者变得更近——但不论如何,是绝不可能同时相交于一处的。我这样觉得。
就像在夜空中勾勒出大大的三角形的,那三颗星星一样。[ 注:夏季大三角,三颗星星分别为牛郎星,织女星和天津四]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又可以成为什么人呢。还是说,什么人都注定成为不了呢。
这才感觉到,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三年时光,似乎第一次开始了流动。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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